《太玄》对“易”“老”的会通与重构


  扬雄为表征作为一年为周期的“九天”的循环运动,又用“罔直蒙酋冥”与方位、四时相配合,以说明事物发展的全过程。《玄文》云:

  罔直蒙酋冥:罔,北方也,冬也,未有形也。直,东方也,春也,质而未有文也。蒙,南方也,夏也,物之修长者也。皆可得而戴也。酋,西方也,秋也,物皆成象而就也。有形则复于无形,故曰冥。故万物罔乎北,直乎东,蒙乎南,酋乎西,冥乎北。

  《玄文》是疏解玄体与时空结合方面的宇宙图式,拟《易》之《文言传》。范望云:罔直蒙酋冥“此五者,太玄之德,犹《易》‘元亨利贞’也”(《太玄解赞》)但二者有所不同。“元亨利贞”是乾卦的卦辞,其本貌为乾卦的占断辞,《文言》的作者将其引申为乾之四德,赋予社会伦理的义蕴。而“罔直蒙酋冥”并非“中首”的首辞,尽管它选择“中首”并三陈其“九赞”之义,但“罔直蒙酋冥”并非体现“中首”之德,而是体现玄道之德,亦即九天之德。“元亨利贞”是并列的四德,元为众善之长,亨为嘉美之会,利则为义之和,贞为治事之本。而“罔直蒙酋冥”则是与方位、四时相配的一个循环的发展过程。任何事物都是从无形到有形,又由有形复归于无形的。因此,罔为北方,为冬天,阳气潜伏,万物归藏,未有形兆故言罔,罔者,无也。直为东方,为春天,阳气萌发,万物始出,强伸枝干故曰直,直者,伸也。蒙为南方,为夏天,万物盛长,枝叶繁茂而覆蒙大地,故曰蒙,蒙者,覆蔽也。酋为西方,为秋天,阴气萧瑟,万物成熟而始衰,故曰酋,酋者,成熟也。秋天过去,冬天又至,万物又潜藏于地中,有形又复归于无形,故曰冥,冥者,幽暗也。

  一年四季,万物从无形到有形,从萌生到消失,循环往复,然而其往复不一,故新故相除,即新事物不断代替旧事物。所以说“出冥入冥,新故更代。”阴阳二气,适时运行,交相递代,更相为用,故称“阴阳迭循,清浊相废。”但是在扬雄看来,无形是一切事物的原始,也是它们的归宿,有形只是暂时的存在,它最终是要回归于罔和冥。故尔《太玄文》说:“言出乎罔,行出乎罔,祝福出乎罔,罔之时玄矣哉!”又说:“可酋则反乎冥矣,是故罔之时则可制也。八十一家由罔者也。天炫炫出于无畛,熿熿出于无垠,故罔之时玄矣哉!”无形制驭着有形,罔制约着事物后来的发展变化,故云“罔之时玄矣哉!”而冥则意味着新过程的开始,无冥则无罔。因此,罔与冥表现了玄的性质和作用,体现了玄的特色,是理解八十一首的枢纽所在。所谓“天以不见为玄,地以不形为玄,人以心腹为玄。”“玄者,神之魁也。”(《玄告》)

  二

  原始的五行思想最基本的特点,就是从当时所认为的五种基本元素之间的关系,以解释事物的产生及其相关的联系。在它经历了“相杂”、“相生”及“生胜”发展历程后,人们便逐步摆脱直观的视野,迈入理性思维的轨道并与方位、时令、物类相配,说明世界万物的演化。扬雄亦把他的宇宙图式与当时流行的五行学说联系起来,建构了《太玄》的外在形式体系。他说:“鸿本五行,九位施重。上下相因,丑在其中。”(《玄莹》)又说:“五行迭王,四时不俱壮。日以昱乎昼,月以昱乎夜。昴则登乎冬,火则发乎夏。南北定位,东西通气,万物错离乎其中。”(《玄告》)即是说“九天”不仅表示阴阳的消息盈虚,也表示五行的生克制化。所谓“九位施重”,指把水、火、木、金、土按五行之数分配于“九天”、“九赞”之中,一六为水,配于“九天”,则每天的一首、六首为水,配于“九赞”,则每首的初一次六为水;二七为火,则每天的二首、七首为火,每首的次二、次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例此。五、五为土,为中央,故五土配每天的“五首”和每首的“次五”。由是上下相因,万物皆在其中。方位的转移,呈现为五行迭胜;时间的变化,表现为四时更替。将两者结合起来,即构成一个包含时间和空间的宇宙框架,万事万物均蕴函生息于其中。

  扬雄将五行与玄道相配,目的不是重复《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和《淮南子·时则训》的有关内容,也不是为了补充或增益上述著作所缺载的事类。而是要突出“五行相参生和”亦即玄道与五行的阴阳之纪,一种物象与数、理的关系。

  (一)两两相合,五行之数立

  所谓“两两相合”,指一与六合,二与七合,三与八合,四与九合,五与五合。《玄图》云:

  一与六共宗,二与七为朋,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五相守。此即《玄数》所谓:三八为木,为东方,为春;四九为金,为西方,为秋;二七为火,为南方,为夏;一六为水,为北方,为冬;五五为土,为中央,为四维。

  五行随时间的推移,其在空间的表现是不同的。《玄数》云:

  五行用事者王,王所生相,故王废,胜王囚,王所胜死。这是说,在一年四时之中,五行轮流“用事”,所谓用事即起主导作用。凡某季起主导作用的一行称为旺,行所生者为相,产生旺者为废(又曰休),克制旺者为囚,旺所克者为死。此即《淮南子·地形训》说的“木壮,水老,火生,金囚,土死;火壮,木老,土生,水囚,金死。……”旺、相、废、囚、死是五行在四时运行中所呈现之态势。五行之性不同,四时之气不一,某行若与其所处时令通情达性则旺,悖情违性则死。水旺于冬而火死,火旺于夏而金死,金旺于秋而木死,木旺于春而土死,土旺于四维而水死。“五行更王用事,一正胜焉,相参而生和,此《易》所谓利贞之性情者哉!”(司马光《太玄集注》)

  (二)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而日生

  扬雄还借音律的损益,以说明五行中阴阳气数的变化。《玄数》云:

  其在声也,宫为君,徵为事,商为相,角为民,羽为物。其以为律吕也,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南吕生姑洗,姑洗生应钟,应钟生蕤宾,蕤宾生大吕,大吕生夷则,夷则生夹钟,夹钟生无射,无射生仲吕。

  按照玄数,五声和五行相配,宫为土,商为金,角为木,徵为火,羽为水。宫居中央,畅四方,为四声纲,故配君;商之为言章也,彰显而法度之,故配相;角,触也,触地而出,为相所制驭,故配民;徵,祉也,物盛大而民喜乐其事,故配事;羽,宇也,物聚藏于宇,故配物。

  依《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钟之律。律十有二,阳六为律,阴六为吕。律以统气类物,吕以旅阳宣气。十二律吕与一年四时十二月相配则为:黄钟为十一月之律,三分损一,下生林钟。林钟为六月之吕,三分益一,上生太簇。太簇为正月之律,三分损一,下生南吕。南吕为八月之吕,三分益一,上生姑洗。姑洗为三月之律,三分损一,下生应钟。应钟为十月之吕,三分益一,上生蕤宾。蕤宾为五月之律,三分损一,下生大吕。大吕为十二月之吕,三分益一,上生夷则。夷则为七月之律,三分损一,下生夹钟。夹钟为二月之吕,三分益一,上生无射。无射为九月之律,三分损一,下生仲吕。仲吕为四月之吕。

  阴阳之施化,万物之终始,既类旅于律吕,又经历于日辰。行于十二辰,始动于子,故黄钟始于子,言阳气施种于黄泉,孳萌万物。大吕位于丑,言旅助黄钟宣气而芽物也。太簇位于寅,言阳气大,奏地而达物也。夹钟位于卯,言阴夹助太簇宣四方之气而出种物。姑洗位于辰,言阳气洗物必洁之也。中吕位于巳,言微阴始起未成,著于其中旅助姑洗宣气齐物。蕤宾位于午,言阳气始导阴气使继养物也。林钟位于未,言阴气受任,助阳种物使之长大茂盛。夷则位于申,言阳气正法度而使阴气伤其应伤之物。南吕位于酉,言阴气旅助阳孕成万物。无射位于戌,言阳气终物而使阴气毕剥落之。应钟位于亥,言阴杂阳气,藏塞为万物作种也。

  (三)律吕配玄道,玄之体用著

  扬雄认为,声生于日,律生于辰,推十二辰以生十二律。声以正人之情性,律以调声之清浊。声律相和,八音生,故《太玄》之道亦配声律干支之数。《太玄数》云:

  子午之数九,丑未八,寅申七,卯酉六,辰戌五,巳亥四。故律四十二,吕三十六,并律吕之数,或还或否,凡七十有八,黄钟之数立焉。

  律为阳,吕为阴。子、寅、辰、午、申、戌配阳律。丑、卯、巳、未、酉、亥配阴吕。子午之数九,寅申七,辰戌五,三者之和为律之数,故律四十二。丑未八,卯酉六,巳亥四,三者之和为吕之数,故吕三十六。并律吕之数,其和为七十八。黄钟之数八十一,此为配子为天正,终天之数。而玄道:“一以三起”,转而相乘,三三而九,九九而八十一,所谓“陈其九九,以为数生。”(《玄首都序》)律吕之和数为七十八,虚三则为八十一,故称“黄钟之数立焉”。

  叶子奇云:“子一阳生,午一阴生,气生一分则数虚一分,故子午子数虚一而止九。丑二阳生,未二阴生,而丑未之数虚二而止八。驯而至于六阳六阴之月,而巳亥之数虚六而止四。皆自十而逆除也。”(《太玄本旨》)这是说,子月一阳生,午月一阴生,十减一得九,故子午之数为九。准此,丑未之数则为八,审申之数为七,卯酉之数为六,辰戌之数为五,巳亥之数为四。天干为地支之主,子数九,甲为子干,故甲之数亦为九,而甲己相配,己为甲妃,故已随甲其数亦当为九。丑数八,乙为丑干,故乙之数亦为八,而乙庚相配,乙为庚妃,故知庚数亦当为八。顺此,则丙辛之数为七,丁壬之数为六,戊癸之数为五。叶子奇又说:“九阳盛,为数之统,此玄之所以为用也;子午虚一而无位,此玄之所以为体也。”(同上)玄道“一以三起”,“一以三生”。以三起者,方、州、部、家是也;以三生者,三分阳气而为天玄、地玄、人玄;每首分为九赞之位,八十一首分为九天,《太玄》以九赞和九天为用,以九为极限,过九必反。故玄以“九”为用,而以“一”为体。

  三

  在汉代,关于宇宙天体的学说主要有三派,一为盖天说,二为浑天说,三为宣夜说。扬雄早期持盖天说,后来转而笃信浑天说。浑天说比盖天说和宣夜说更能说明天体运动的规律。它认为“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故曰浑天也。”(张衡《浑天仪注》)但古人误认为运行者乃天体,日月星辰皆附丽于天而随之旋转,不晓得运行者乃地球及行星,故有此论。扬雄到了晚年,提出“难盖天八事”(参见《隋书·天文志》),对盖天说予以诘难并对浑天说进行研究,《太玄》的宇宙图式即是吸取浑天说而建构起来的。正如班固所说:扬雄“大潭思浑天,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天终始。……与泰初历相应,亦有颛顼之历焉。”(《汉书·扬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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