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和《太玄》思维模式论

思维模式（thinking pattern）或思维形式(thinking form)的重要意义在 于它体现着本体观和方法论。对于周易思维模式, 学界已有较多讨论，周继旨先 生在“《周易》与中国传统思维模式”一文①中认为《周易》逻辑是三大古典逻 辑（希腊亚氏、印度因明、中国墨辨）以外的独特逻辑，认为由此决定的中国传 统思维模式具有五个特征：（１）思维主体的整体、一般、直观映照地体证了悟 “道体”和“万象”，而以前者为主；（２）思维本身的模糊游移与规范确定相 统一，而以前者为主；（３）认识对象的相似性与区别性相统一，而以前者为主； （４）全系统的和谐稳定与组成要素的协调变动相统一，而以前者为主；（５） 价值判断与真理判断相统一，而以前者为主。当分析这些表现形式的哲学基础时， 他认为应归结为阴阳化生论和天地人同构论。罗炽先生在《易文化传统与民族思 维方式》②中将《周易》所奠定的民族思维模式判定为经验的、非形式逻辑的思 维方式并分为四大类型：（１）天人合一的整体思维；（２）奉常处变的循环思 维；（３）寓理于事的形象思维；（４）得意忘象的直觉思维。从整个民族思维 方式来说这自然不错，但已越出《周易》本身。张其成先生在“易学象数思维与 中华文化走向”一文③中提出《周易》思维是融合直觉、形象、逻辑三种思维形 式而又不完全等同于这三种思维形式的象数思维, 并将具体方法分为取象法、运 数法、模型法三种。

那么周易思维模式究竟应如何界定? 看来学界尚无共识。这里基于《周易》 (以下简称易)和《太玄》(以下简称玄)的比较, 指出易与玄在思维模式上的典型 差异是易以二分三辅为特征、而玄则以三分二辅为特征。

 

 一 《周易》的二分三辅思维模式

对易来说，二分法是根本的思维方法和主要的具体操作方法，理由是：

第一，易以卦画阳爻──和阴爻－－为两个基本符号，所有卦象皆由这两个 基本符号复合而成，无论是认为此两符号象征阳、阴还是象征男、女，都是二分 思维；易占“分而为二而以象两”（《系辞上》）则是二分操作。

第二，易理充满二分思想，易曰： “一阴一阳之谓道。”（《系辞上》）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说卦》） 明确认为表征天、地、人本质的三种“道”都是由两个方面构成的：天道分 为阴、阳二方面，地道分为柔、刚二方面，人道分为仁、义二方面，二分是根本 的思维模式。正是这种二分法，构成了大易的根本认识方法和具体思维方法。 《文言》和《系辞》在很大程度上围绕乾、坤二卦的发挥也体现二分思维，《系辞》中反复强调乾易坤简：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简从。……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溃然示人简矣。……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 恒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德行恒简以知阻。” 并说： “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 神明之德。”（《系辞下》） 足见极其鲜明的二分思想。

第三，易的整个宇宙生成论也是以二分为基础: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 生大业。”（《系辞上》） 这是典型的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的２ⁿ 型模式， 其根基是二分。 因此，易的思维模式及世界观是以二分法为根本，其认识方法和操作方法都 是以二分法为主。

 但易同时也以三分法作为辅助和统合方法： “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 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系辞下》）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 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 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说卦》） 这里说得很明确：作为天、地、人之本的“道”是二分的：阴阳为天道，柔、 刚为地道，仁、义为人道，但天、地、人三才作为一个整体又是三分。 易以三分法作为辅助方法也表现在易占“挂一以象三”（《系辞上》）中。 故此，可将易的思维模式或世界观称为二分三辅思维模式或二分三辅世界 观，意思是易以二分观为根本观点和以二分法为主要方法、又以三分观作为统合 观点和以三分法作为辅助方法。

前人论易，普遍论及阴阳“二仪”和天地人“三 才”，但在整体判断上却未揭示出这一二分三辅或二主三次特征，本文则认为二 分三辅才是大易思维模式的准确特质, 二分三辅才是周易思维模式的准确界定。

 

二 《太玄》的三分二辅思维模式

对玄来说，三分法则是根本的思维方法和主要的具体操作方法，理由是：

第一，玄以首画三摹──、－－和---为三个基本符号，象征天、地、人三 分，所有首象皆由这三个基本符号复合而成，这是一种三分思维；玄占“以三搜 之”（《太玄数》）则是三分操作。

第二，玄理充满三分思想，玄曰： “天地奠位，神明通气，有一有二有三。”（《太玄漓》） “凡十有二始，群伦抽绪，故有一、二、三”。（《太玄莹》） “一玄都覆三方。”（《太玄图》） “天三据而乃成，故谓之始、中、终；地三据而乃行，故谓之下、中、上； 人三据而乃著，故谓之思、福、祸。”（《太玄告》） “天以三分，终于六成。”（《太玄数》） 一切皆自始便有三分，三分思想极其鲜明。《太玄》经部分每首九赞也是以三、三、三为单位，三分世界的观点非常明 确。

第三，玄的整个宇宙生成论也是以三分为基础: “玄有二道：一以三起，一以三生。”（《太玄图》） “玄生神象二，神象二生规，规生三摹，三摹生九据。”（《太玄告》） 这是一种一裂为三、三分为九……的３ⁿ 型模式，其根基是三分。应注意玄的一、二、三与《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 中的一、二、三是有所差异的：玄的一、二、三是并列的、原生的；老子的一、 二、三则是有先后顺序的、是由一依次“生”出来的。 因此，玄的思维模式及世界观是以三分法为根本，其认识方法和操作方法都 是以三分法为主。

但玄同时也未放弃二分法，《太玄首》就贯穿着阴阳二分观，如： “阴气息，阳气消，阴盛阳衰，万物以微。”（《减》） “阴气方清，阳藏于灵，物济成形。”（《成》） “阳气极于上，阴信萌乎下，上下相应。”（《应》） 也表现在： “一昼一夜，然后作一日。一阴一阳，然后生万物。”（《太玄图》） 但这种二分毕竟是次要的、非根本的，只是对三分之后的补充。如玄已将易的三 才之道改进为： “立天之经曰阴与阳，形地之纬曰从与横，表人之行曰晦与明。阴阳曰合其 判，从横曰纬其经，晦明曰别其材。”（《太玄莹》） 这里，是先作天、地、人三分，将天、地、人作为本基，再作阴阳、纵横、 晦明二分，将二分作为表征、经纬天、地、人的辅助方法，与易中以阴阳、柔刚、 仁义作为天、地、人的本质之“道”恰好成一对照。 玄以二分法作为辅助方法也表现在玄占“中分其余”（《太玄数》）中。 因此，可将玄的思维模式或世界观界定为三分二辅思维模式或三分二辅世界 观，意思是玄以三分观为根本观点和以三分法为主要方法、又以二分观作为补充 观点和二分法作为辅助方法。这是易、玄在思维模式或世界观上的最重要区别。

 

 三 《周易》二分三辅和《太玄》三分二辅思维模式的意义

二分三辅和三分二辅在作为世界观和思维模式的同时也是方法论，而哲学方 法论具有普适性和“经久耐用”性，这是易、玄能长期启发、指导古今学术研究 之根本所在。 作为一种方法论，二分三辅和三分二辅均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模式和操作程 序：采用二分三辅法时，对研究对象先作二分、再以三分配合，与 Hegel 辩证 法正、反、合模式有相通之处，不过二分三辅尚无说明事物发展动力的概念，而 正、反、合模式中已包含解释事物发展动力及发展模式的思想；采用三分二辅法 时，对研究对象就应先作三分、再以二分配合，这是一种颇有新意的模式。三分 二辅与二分三辅互为倒置，在思维模式上正好互补。 将易的思维模式界定为二分三辅、玄的思维模式界定为三分二辅是较为恰当 而形象的，舍此似无更好选择。而《周易》和《太玄》具有长期启发价值和永恒 研究意义的主题正是其中的哲学精神和思维模式，前者贯通人文，后者沟通科学。

 

注释: ①见于张其成主编: 《易经应用大百科》，东南大学出版社, 1994, 283-294 ② 罗炽著:《易文化传统与民族思维方式》，武汉出版社，1994 ③ 张其成: “易学象数思维与中华文化走向”，《哲学研究》, 1996(3): 65-73